【記者邱瑞杰、陳崑福、吳淑君／調查採訪】
基隆正濱漁港大半碼頭幾乎是一片死寂，六、七十艘漁船停在那兒幾個月了。這幾乎坐實了當地人所稱的「漁船墳場」，再隔不久，這些船就要被拖往外海鑿沈，當成供魚兒棲息的魚礁。這些即將回歸大海的漁船，是漁業署在基隆收購的老舊漁船。由於台灣漁業資源日漸枯竭，漁業生機萎縮，政府當局鼓勵漁民休漁轉業。去年加入WTO後，漁業署特別提高了老舊漁船的收購價格，一艘百噸重的漁船約可獲得四百多萬元的補償。許多漁民眼看討海日益艱辛，不得不狠下心，把和他們在海上的維生工具賣給了政府。
今年全台共有三百多艘這樣的漁船將被「處決」，光是基隆一地，花在收購漁船和漁具的經費就多達三億元。「實在是撐不下去啊！」基隆區漁會理事長游日興說，漁民靠海吃飯大半輩子，如果不是萬不得已，誰會不想出海，誰會把船賣了？ 正濱漁港外的街道冷冷清清。漁業前景黯淡，相關的周邊產業也跟著蕭條。造船廠的生意早就一落千丈，專門補給漁船日用品的雜貨店、修船業、製網業和魚貨商等，生意都清淡。這副景況，讓人難以想像廿多年前這裡曾是北台灣漁業重鎮，一個能夠創造財富的地方。
在漁港一隅瞥見的景象，反映的是台灣整體漁業的問題。近幾年來，台灣四周海洋資源日漸枯竭，再加上漁工不足，漁場不斷遭到侵奪，大陸漁民的競爭，使得我國漁民海上活動空間日益縮小。台灣加入世貿組織後，除大幅開放漁產品進口，並依規定要逐年縮減對漁船用油的補貼，都打擊到漁業利潤，經營更形艱苦。
出海捕魚幾十年，曾經是南方澳小單拖漁船捕「蝦蛄拍仔」第一高手的蘇澳魚貨運銷合作社理事長陳進財，最近改行到羅東開髮廊，從此不再討海。 「過年前，我出海作業四個月，所有漁獲才賣了九十多萬元。扣掉五十多萬元的油錢，加上漁船的其他開銷，我和船上的四名船員分紅，一個人只能分到一萬多元，要漁民怎麼生存下去啊？」陳進財說，他對漁業已經絕望了。
專門捕撈近海紅目鰱的漁民劉炳城也說：「三年前出海，滿載而歸，賣魚是以『桶』計算。第二年漁獲減少，只能論『斤』。去年再出海，收船時常常只能算『尾』。賺不夠工錢。」過了半輩子海上生活，劉炳城說：「我下定決心，我們劉家做漁民，就到我為止。」
漁民的漁獲量大減，與近年大陸漁業設備與技術的進步與競爭有很大的關係。再加上大陸漁船經常集體作業，人多勢眾，不管有沒有糾紛，單打獨鬥的台灣漁船總是處於下風。
以台灣漁民稱為「烏金」的烏魚為例，近年已變成了大陸漁民的囊中物。去年底到今年初的最近一期烏魚季，根據水產試驗研究所的估計，台灣只捕獲二十五萬尾，創下歷年次低的紀錄。與早年動輒兩百多萬尾的輝煌紀錄相比，已遙不可及。主要原因是，當烏魚從北方南下，尚未洄游到台灣時，大陸即出動大批漁船截捕，一掃而空。今年，對岸漁民一舉捕走一百六十萬尾；台灣抓到的，只是他們的漏網之魚。由於烏魚捕獲量連年減少，台灣漁民每逢烏魚汛期到了，爭先出海的盛況已經不再。捕烏主力是兩船一組的巾著網漁船，今年的烏汛期，全台才出動了十三組巾著網漁船，顯示，漁民已心灰意冷。
除了烏魚，其他魚類也一樣飽受大陸漁船競爭。例如，以往春節之前，會有一波明蝦迴游經過台灣；由於明蝦是高價魚貨，被北台灣漁民稱為是過年的「壓歲錢」。但今年明蝦還沒洄游到彭佳嶼，即被大陸漁船截撈過半，留給台灣漁民的所剩無幾。
談到大陸漁業的崛起，台灣漁民的感受相當複雜。大陸沿海近年經濟發展，漁民有充裕的資本更新漁船和設備，有些設備甚至比我方漁船新穎。加上台灣長年僱用大陸漁工，日積月累，這些漁工回到故鄉，也把台灣的捕魚技術帶回去了。對於前者，漁民言談中不無幾分嫉妒；但對於後者，漁民只有無奈。
近海漁業慘兮兮，遠洋和養殖漁業也好不到哪裡。我國遠洋漁業兩大漁獲之一的魷魚，去年出動一百多艘船前往南美洲海域作業。但因阿根廷停止入漁，加上漁獲欠佳，許多捕魷船紛紛提前返航；六、七百噸的船，只載回二、三百噸的魚貨。去年總魷獲量不到十萬噸，創下最低紀錄。台灣區魷魚公會說，前年魷獲量是十四萬噸，較大前年減少四成多，讓漁民叫苦連天；今年景況再往下滑，更教漁民心慌。魷魚船業已面臨空前的經營危機，業者希望政府能提供緊急紓困計劃，協助他們度過難關。
我國海洋漁業的萎頓，從外在環境看，一是整體海洋資源的枯竭，二是漁民作業海域遭到侵奪，三是大量進口魚貨的競爭。從內在環境看，一是漁業勞力的不足，二是漁船用油漲價等經營成本的上升。此外，另一個重要因素則是景氣變差，民眾消費能力減弱，導致魚價不振。這點，養殖漁業也同受其苦。
在雲嘉南沿海的水產養殖區，近幾年有不少魚塭經營者因不堪虧累紛紛停養；四處可見池底乾涸、土岸傾塌、雜草叢生的廢棄魚塭。據統計，台南七股一帶停養的魚塭超過三成。雲林更嚴重，十年前全縣養殖面積曾達一萬兩千公頃，如今僅剩六千多公頃，驟減近半。這些地利與地貌已全然改觀的魚塭，未來又將何去何從呢？
輝煌的時代已經過去，曾經縱橫四海的台灣漁船，已載不動漁民的失望。即將沈入海底的漁船，將化作護魚的船礁，也許是理想的歸宿；但號稱海洋國家的台灣，難道從此放棄漁業了嗎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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